过了几天,我又从梧桐手上拿到了新的情报,和书怀学长来到一间位在偏乡的疗养院。先坐客运再上火车又换客运,超过五个小时都黏在椅子上,让我觉得屁股又刺又麻,忍不住也把脸皱成苦瓜。
疗养院会客是得预约的,这些梧桐都帮我们联系好了,还找了个道上朋友帮忙领路。我无比羡慕她的交游网络,活了两千多年果然不是盖的,四海皆兄弟姊妹啊。
结果到了现场,见到领路的护理师……才发现居然是曾被梧桐踩在脚底下那隻白文鸟妖!名字记得叫「净羽」吧;她穿戴着整身规矩洁白的单色制服和护士帽,笑容亲和温柔,一反妖族们常被描绘为「艳」、「媚」的形象,她美得很内敛。
「梧桐已经託人跟我说了,你们想探望的那个病患目前醒着,可以过去看她。她今天精神还算稳定,应该说一直都很稳定,只是潜意识里不愿太清醒吧。」净羽对我们眨眨眼,话中有话地暗示,我很快就听明白了。
意思就是,当年没死的那位女生……精神上的病情并没有想像中严重,只是好起来的话,该面对的现实太残酷了,所以她寧可不让自己好。
既然如此,想必仍有一定机率能与她顺利沟通吧?若向她提及那位死者,机率想必就更大了。
「你们好像很疲倦,要现在去看她吗?或者先到我们的会客室休息一会,喝点茶?」净羽很体贴地问,害我有点同情她,大概就是这种温软性子,才会被梧桐欺负吧!
书怀学长转过头徵询我的意见,而我摇摇头。
「没关係,直接去看她吧!」心里堆着事情,也没法镇静安心地休息。
闻言,净羽頷了頷首,也不多劝,随即旋过身要我跟书怀学长跟上她的步伐。
不久后,我们来到一间六人病房,属于价格最低廉的那种,设备也较为简陋,但整体来看,室内採光佳,显得窗明几净,且通风也算是好,此时开了窗,山上清新的空气便在不知不觉间悄悄窜了进来。
虽是六人房,却并没有住满,此时里头只有三个床位住了人,还有一名正在整理床铺的护理师。进了病房,净羽和那位护理师打了个招呼,便带我们来到靠窗的床位。
当年活下来的张琴远背倚着枕头,坐在床上,歪着头呆呆地望着窗外,目光空洞,貌似没有焦距,微微张开的嘴像在笑,却毫无笑意。
走到距离病床几步之处,我止住步伐,右手有些微颤地掩住下半脸。
才五十多岁的她,已经苍老得像超过七十岁的老者,头发近乎全白,面上是深深浅浅的皱纹,还有些指甲大小的黑色斑点。
曾经年轻,风貌正盛的两个女孩子,如今一名被死亡禁錮了永恆的青春,一名已然老去。
净羽走近,唤了张琴远一声,却没收到任何回应,转头苦笑着对我们耸了耸肩。书怀学长拍拍我,我才意识到自己站着不动很久了。
「学长,你认为我要怎么开口才好?」望着神情恍惚呆滞的张琴远,我忽然间没有头绪了。
学长低头沉吟了会,略带迟疑地提议:「……叫她在乎的人的名字试试?」
嗯,很老套的办法,但说不定就是有用。
因为净羽的提醒,怕张琴远有防备心,我没敢靠得太近,便站在床尾处以适当的音量询问:「你还记得梁青玉吗?」
梁青玉,她始终在自縊身死的地方徘回不去,就为了等张琴远。
可惜,张琴远只是略动了动眼睫便没有反应了,彷彿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,上一秒的动静也是风吹的缘故。她唇边隐约上扬的弧度显得极其讽刺。对此,我难免感到心情沮丧,明明知道急不得,却遏止不住胸口蜂拥而出的焦虑。
「我认识的人被梁青玉误认成是你,梁青玉想把她带走。」我设法让自己心平气和,因此得压下嗓音低声道:「你不能听听我们的话,帮帮我们吗?她跟你们的事情没有任何牵扯,为什么要平白无故把命赔进去?」
当然,假如走到那步的话,我就算求人帮忙也绝不会让梁青玉得手,但她毕竟是人魂,「完整度」什么的我根本保证不了,所以我并不想用强硬手段。
下一秒,书怀学长啟口,却天外飞来一笔地问:「这是你的抗争吧?」
乍听之下,我不太懂,偏头看他,却碰巧对上净羽半瞇起的眼睛;留意到我们俩的视线碰个正着,她又抿唇微笑,笑里带着点讚许的味道。
然后我突然领悟了──这的确是张琴远的抗争,家人认定她与梁青玉之间的恋情非常糟糕,她偏要以这种方式反抗,让家人看见更糟糕的结果,让他们知道当年的一味反对错得有多离谱。
「你们失去的岁月不能再回来,我们都明白……但再这么下去,梁青玉也会亲手夺走另一个无辜者的岁月。」书怀学长的嗓音很低,跟我一样,压抑着什么似的,「你要让她这么做吗?」
话音甫落,终于……张琴远转过头来,用她朦胧的目光正视了我们。
从那双混浊、失去光泽的眼睛里,我无法洞悉出任何情绪。她的头依然呈现有些偏斜的状态,那动作有点像小孩子